1983年夏天的那天清晨，我向着晨光里的实验大楼挥了挥手，转身走出了古田一中大门。高中阶段二年的苦读已抛到脑后，心中升起的是无限的憧憬与希望。虽然不知道自己高考会考多少分，但对于自己将被清华大学录取，却深信不疑，充满信心，仿佛遥远的清华园正在向自己招手。虽然挥手的那一刻，我的身体正在重感冒的折磨之中，但满心的欢喜，让自己飘浮了起来，似乎一丁点的留恋也不想带走。

那一刻，回望校园，作别时光，没有不舍，也不曾感伤与感念。

就这样，我把背影留给了我的高中母校。

古田一中，似乎只是我人生前行的一面背景。

就这样，我以为那一年夏天的那次挥手，仅仅是我人生的某次道别，或许终将遗忘。

可是，不知从何时起，当自己开始有了回望人生的情形与心情时，却越来越强烈地不断累积一种情绪：那年夏天的那次挥手，因自己心智的不成熟，以及年少无知的轻率，成为了心中永远的遗憾。身后的母校，经常愈发清晰地呈现在脑海。那短短二年的学习与生活的每个细节，像藤蔓一样渐渐爬满记忆的空间。如清爽的微风，抚过平静而无垠的心田；又如无声的电影，重演每个细节，以缤纷灿烂的色彩，替代言语，令人满眼春光。

母校终以其曾经给予每位学子的知识、品格与爱，在我心中满血复活。母校也终以她柔美的伟岸、沉默的慈爱，最终占据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。

一天前，我们刚刚度过2016年的教师节。此刻已是9月12日凌晨三点。榕城今夜的大雨一直下个不停。这是我最喜爱的雨夜，这是我最喜欢的雨滴声。回望35年前那个秋天，1981年9月的这个时候，我踏进了古田一中的大门。

记忆的大幕，伴随喜悦的情绪，已徐徐拉开。

我忆起，母校二年，师恩如山重。

我一直是个只懂苦读不知窗外的书呆子，直到大学修完化工专业再转至中文专业后，才渐渐懂得去关注社会与人生，才慢慢懂得去平衡智商与情商。这样的封闭与内视，使得我那时候生活的全部意义与快乐，便只存在于书本之中。这让我相当脆弱：这样单纯的快乐，差一点便被一场天灾所毁。

刚离家到古田一中寄宿仅两个月，一场突发大火烧了大半条平湖街，我的家未能幸免，被大火化为灰烬。当我赶回平湖见到父母时，那种悲痛与绝望，至今仍能体会。

匆匆回到学校，回到班上，正是班主任林峰老师的英语课。在开课之前，林老师说道：同学们，我们班的一位同学遇到了困难，需要同学们伸出帮助之手。下面请建进同学站起来向大家说明一下情况。我站了起来，但脑子一片空白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根本不懂得如何去陈述与表达。林老师便引导说：是不是家里被烧了？是不是遇到困难需要大家帮助呢？大家觉得是不是要关心帮助高建进同学，帮助他克服困难呢？于是，当场决定，从班费里给予了我一笔极其重要的生活补助。

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集体的温暖，感受到同学的友爱，感受到老师充满人文的关怀。正是这样的温暖与鼓励，让我稚嫩的心灵，第一次鼓起勇气，敢于直面巨大的灾难，并以更刻苦的精神投入学习之中。

那时的我，弱不禁风的身体下，除了有学习的聪慧，其它似乎完全是一张白纸。即便这样，到了高二，新的班主任甘振华老师依然推荐我当班长。我当选后站上讲台，面对同学时，我又一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弱弱地站在那，羞羞地低着头，哪像个班长。但班上的同学依然信任我支持我，只因为我是学习的领头羊，而大家都有同一个目标：学习学习再学习，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。

记得那时，数学课魏公华老师在上课中时不时举我为例而表扬我。我的化学试卷也经常被化学老师作为标准卷贴在班上，供大家对题。记不清哪位老师还给我提供了二个教研室的钥匙，为的是我能在晚自习后还能到不熄灯的教研室再学一个小时。学校还给我了巨大的荣誉：我被推荐为宁德地区优秀班干部、福建省三好学生。所有这一切的一切，都是母校给予我的奖赏，也同时成为自己刻苦学习的巨大动力。

临近高考，我的心理压力日渐增大，夜里开始失眠。甘振华老师知道后，十分焦急，不断找我谈心，排解我的压力。而高考的前一夜，我整夜失眠。黎明时分，正在我迷迷糊糊时，床头传来甘老师轻声细语的问候：“建进，昨晚睡得好吗？”原来，甘老师担心我没休息好，专门一早到我宿舍来看我。得知我没休息好时，甘老师马上安慰说：“没关系，还可以睡半个多小时。你安心睡会，我在外面等你。”我的心一下安静了下来，这才深深地睡了半个小时。

高考日之晨，老师床头问候，这一幕，永久地刻在了我人生记忆之中。这一幕，也成为了母校之爱的最生动的具象与诠释。

那时候的老师，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，给予我们的不仅是知识与做人的道理，还有更多的关心与爱。那时的师生关系中，老师更多的是付出，而学生则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对师长的尊敬与爱戴。

那时候的同学，情同手足。虽然也都有各自玩得好的，但没有功利，只以兴趣性格而群分。女同学把最美的年华呈现，男同学则以最纯的仰慕深藏。举手投足间、低声细语中，创造了多少温情的瞬间，留下了无数难忘的印记。如华山龙井之郊游，如白雪飘飘之歌声，都成为了我们这一届独特的体验。

那时候的生活，虽然很艰辛，顿顿五分菜钱，天天白菜萝卜，一杯温开水都是一种享受，但我们并不觉得有多苦。因为我们心中有目标，当我们每靠近它一点，便有一份欣喜与心悦。这样精神的快乐，已然远在物质生活之上。从这样的背景下开启生活之旅，自然便是一路风景。而当我如愿踏入清华园，开始的已是如天堂般的幸福时光。

可以说，高中二年，古田一中不仅给予我们以修身立世之知识，更是在我们初构人生价值体系时，注入温暖、善良、无私、积极向上等因子，让我们内心既柔软又坚强。

此刻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。深深的夜，正要走出睡梦，准备迎接晨曦的来临。当阳光升起，新的一天又将带来无数的生命与无限的赞美。这，让一切皆有可能。

那么，如果还能重回那个夏天，在挥手向母校告别前，我愿走遍校园的每个角落，把所有的记忆深藏；我愿拜访每位恩重如山的老师，献上最真诚的感恩；我愿拥抱每个情如手足的同学，相约永久的相伴同行。

那么，如果还能重回那个夏天，在挥手向母校告别前，我愿留下不舍的感伤，为的是人生旅途上不时的回眸；我愿献上由衷的赞美，为的是给自己增添前行的动力；我愿赠上全部的祝福，为了母校的昌盛与不朽，为了母校的明天越来越美好！

高建进，古田一中高中部1983届校友。1981年9月从古田五中考入古田一中，1983年7月考入清华大学化工系。现为《光明日报》社福建省记者站站长，高级记者。

（选自古田一中校园文化丛书之《三山往事》，江元堂主编，福建教育出版社2017年7月版。本文如与原书有出入之处，以原书为准。）